七. (1)

  传说人有三魂七魄,魂主生,魄主死。

  如果失了魂魄,和直接死了不一样,看着还是个人,能说能走。但若靠近便能觉出那种说不来的诡异——他们的眼睛空得透不出一丝人气,眼珠虽然在转,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线牵着,没有焦点,也没有光。

  看似还活着,其实只剩下一具走壳。

  那一刹,薛长平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空了,魂不在,魄也飘了。一半吊在这具身体上,一半不知道飞去了哪处阴风里。她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,只剩那一抹梅花的颜色。她想站起来,但站不起来,她挣扎了几下,最后只能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。

  薛长平推开上面的尸体,徒手扒开埋在下面的梅花簪子,随之一同露出来的是一张女人的脸。

  那沉静的脸上结了冰,看上去,女人似乎只是深深睡着了。

  薛长平伸手笨拙地擦着女人脸上的冰壳,冰壳一点点碎裂,熟悉的眉眼也越来越清晰。

  是四娘。

  四娘的半边身子都埋在血与冰里,身上穿着那件薛长平熟悉的深蓝绵袄,边角的袢扣还扣的整整齐齐的,衣领边曾经被自己缝补过的那蹩脚针线也还在。

  薛长平手抖的厉害,不知道该落在哪里,最后轻轻握住了女人冻紫的手掌,用力哈气揉搓,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一点点渡过去,希望女人冰冷的身体能变暖,希望这闭上的眼睛还能再睁开,哪怕睁开再看她一眼。

  薛长平两只手早就冻僵了,没了一点知觉,一不小心打滑没握住,女人的手像冻透的枯木一样又重重摔回了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
  这一声又沉又硬,砸在薛长平的心口上,砸得她要喘不过气来。

  一切仿佛还停留在昨天。四娘的一言一语依然清晰得让人恍惚,话尾那习惯上扬的调子,慢慢说话时微微发哑的声音,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神情,以及生气时总喜欢拎她耳朵的动作,还有当初她走的那晚,四娘递来布袋时,手心传来的微微温热,仿佛那温度还停留在掌心,从未散去。

  什么也没了。

  什么都没了。

  薛长平猛地仰起头,将眼中的泪收回去,不让模糊的视线遮住她的目光,她不敢眨眼,不愿失去哪怕一分一秒的“最后”。少一眼,就少一分;少一分,就再也补不回来了。

  薛长平死死握住四娘冰冷僵硬的手,舍不得放开,整个人蜷缩在四娘身边,紧紧贴着冰冷僵硬的尸体,像个依恋母亲温度的孩子。

  “回来了?又去哪里野了?最近没什么客人,你二哥弄了只野鸡回来,今晚做烧鸡吃···瞧你馋的——”
  四娘站在小厨房门口笑着看她。

  “丫头,哟,又给我带了一壶酒,呵呵好好好,今儿个你又有什么问题啊——”
  掌柜的靠在躺椅上朝她招手······

  掌柜的平日里有些横肉的脸笑起来最慈祥近人,他很少不笑,每次一见到她,嘴角的笑更是要咧到脑后。

  但不远处,侧躺在地面对着她的面容却是熟悉又陌生。

  薛长平轻轻放下四娘的手,爬了几步到掌柜的身前,怔怔盯着这幅面容。

  这不是掌柜的,这一定不是他。掌柜的从来不会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,好像从来都不认识的一个陌生人。

  她这次回来还想回来亲口问问呢,他算是她的师父吧,可她还没叫过一声师父。

  但他再也不会喊她“小长平”了。

  薛长平抬手,手心沾上了一片碎红纸。

  上面还有半个年字——

  他们在等她,

  还在盼着她回来过年——

  这一刻,薛长平再也忍不住了,沾着红纸的手剧烈抽动起来,表情像泄闸的洪水骤然崩裂。

  她仰起头,嘴唇微张,痛苦到发不出半点声音,泪水簌簌将积雪烫出深坑。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四方白茫茫的大雪,又看向手里鲜艳的红纸屑,最后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中。

  为什么——

  为什么?

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!!!

  她薛长平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?

  她从不奢求那些她得不到的东西,她只希望她拥有的一切都好好的,她珍视,她知足,她忍让,她连许愿都只敢许小小的,她一步一步,小心翼翼地活在这世上,怕冷,怕饿,更怕有人忽然伸出手来,轻轻一推,就把她的世界撞碎了。

  她信因果,信好人有好报。可到头来,老天不过拿这信念当戏耍的线头,一圈一圈缠住她,再眼睁睁看着她挣不脱,咬着牙,窒息至死。

 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?究竟是为什么?

  她跪在那儿,不知道是给谁跪的。她想喊一声、哭一声、求一声,可她知道,不会有人听见,不会有人在意,更不会有人怜悯。风像刀子一样刮着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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